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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55 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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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 155 章

深海, 狂風,黑夜、絕望、死亡……所有的詞疊加到一起,幾乎讓人窒息。

半夏劇烈的咳嗽, 推搡林映棠。

她像是才回過神, 立刻對葉桑榆實施搶救。

心肺覆蘇,人工呼吸, 能用上的方法都用上了。

她手抖得厲害, 內心生出惶恐,擔心盛放的鮮花就此雕落。

葉桑榆歪著腦袋, 瘦削的身體隨著她按壓的動作晃動,但人始終不見醒來。

林映棠哭喊聲像是喑啞的怪獸,絕望、痛苦、無助……人也顯得手忙腳亂。

半夏翻她的兜, 咳嗽著說:“手、手機。”

林映棠的手機, 和她的一樣, 進了水,無法開機了。

時間越長,生機越少。

林映棠接連按了幾分鐘,半夏撞開她,用力按壓胸口中間, 唇角哆嗦著祈求:“求你, 醒過來,我求你,冬青你快把她送回來, 她不能死,我求你, 葉桑榆,我會好好活著, 我求你啊啊啊!”

她嘶吼著,哀求著,懊惱著……

“咳!”葉桑榆猛然嗆出一口水,接連劇烈地咳嗽,吐出更多的海水。

她不忘抓緊半夏的衣服,死死地攥緊。

林映棠的淚水劈裏啪啦往下掉,半夏淚流滿面,緊緊抱住她,哭腔顫抖著說出連日來的第一句話:“你不能死啊。”

誰死她都可以不管,但葉桑榆,是冬青臨終時讓她保護的人,也是向非晚用生命保護的人。

所以,葉桑榆不能死,她鮮活的生命,承載了厚重的分量。

葉桑榆咳嗽得眼淚橫流,精神還有些恍惚,不知是夢是醒,是生是死,只顧斷斷續續道:“你、你不能死,不能,你、你答應我,答應我啊!”

葉桑榆嗓音嘶啞,臉上淚水混合海水往下淌,漆黑的雙眸,像是溺水的精靈,為了保護她險些失去生命。

半夏哭出聲來,壓抑已久的情緒終於開始宣洩,葉桑榆無力地抱著她,林映棠也過來抱著她。

葉桑榆的手指幾乎要摳進半夏肉裏,生怕一放手,人就沒了。

深夜的海邊,狂風卷不走的悲傷,被葉桑榆擡手擦去。

她給半夏擦眼淚,擠出一個笑,哆嗦著說:“我懂你,我理解你,可是這水真得好涼,好難喝,我們再等等,等明年春天,春天水就暖了。”

等春來,或許能等到希望發芽,那樣,我們就不用死了。

木藍趕過來時,三人正哭作一團。

她嚇得不輕,連忙要撥打急救電話,葉桑榆擺擺手,半夏牙齒碰撞咯吱吱響,咬牙說:“送醫院更快。”

葉桑榆肺部進水,一路上忍不住咳嗽,似乎要把內臟咳出來。

林映棠時不時歪頭看她,她還是擺擺手,意思是沒事,讓她專心開車。

就近送到醫院,葉桑榆被推進去檢查。

門外三人等著,兩個渾身濕漉漉,臉色蒼白。

木藍紅著眼,推搡兩人:“你們兩個,也去檢查。”

誰也沒動,木藍忍著驚慌和火氣,出去打了個電話,讓人送衣服過來。

兩人木頭似地站在邊上,身上的水滴答滴答,地上積了一灘水。

路過的人忍不住都要瞟兩眼,有的還會湊到一起嘀咕幾句,木藍的火氣正愁沒地方發洩,冷聲道:“看什麽看?”

很快,衣褲送來。

木藍塞到她們手裏,指著前面走廊的洗手間,說:“趕緊去換上。”

她們不約而同看向急診科的門,木藍眼睛一瞪,訓道:“看什麽看?還不去?等都病倒了,可我一個人折騰是不是?”

她推搡林映棠:“你,帶著半夏快去。”

繼而她又給了半夏一拳:“還有你,等完事的,我跟你好好聊聊。”

兩人都被她推搡著往前走,邊走邊回頭,木藍雙手叉腰,氣勢洶洶地盯著她們。

一人一個隔間,窸窸窣窣換衣服。

林映棠先一步出來,聽裏面有一會沒動靜。

她站在臺階上,聽不見任何聲響,林映棠扳著門板躍身輕輕一跳,半夏雙手掩面正在無聲地哭。

林映棠抿著唇,默默走到旁邊的盥洗臺,洗手,洗臉。

鏡子裏的她,眼睛紅腫,上次哭成這樣還是冬青去世的時候。

冬青,兩個字,像是小小的開關,刺得她心尖痛,淚水湧進眼眶。

她埋頭洗臉,把淚水洗去,但心底的悲傷,只能靠時間沖淡。

半夏低頭從隔間出來,簡單洗過之後,和林映棠一前一後拎著袋子回到急診室。

葉桑榆暫無大礙,手臂的紗布重新包紮過。

醫生建議留院輸液消炎,畢竟肺部進了水,後半夜容易發燒。

葉桑榆笑意蒼白,盡量輕松的語氣說:“我都說了沒事,你們還不信,你們都沒事吧?”

林映棠點頭,半夏也點了點頭。

三人推著葉桑榆去普通病房,關上門,木藍偷偷松了口氣。

她給每人倒了杯溫熱的水,林映棠放到桌上沒喝,半夏捧在手裏沒做聲,木藍給葉桑榆餵水。

病房裏氣氛沈悶,葉桑榆活躍氣氛,笑道:“這不是都沒事嗎?都苦著臉幹嘛?像我一樣,笑一笑多好。”

葉桑榆戳木藍的腋窩,木藍忍不住笑了一聲,緊著淚水猶如斷線的珠子,劈裏啪啦地往下掉。

“誒?喜極而泣哦。”葉桑榆試圖逗她笑,她哭著兇道:“哪有你們這樣的,死都不叫我一起,就想孤立我,想把我撇開。”

“哪有的事。”葉桑榆無奈,“你別哭了哈。”

半夏捧著水杯,低聲道歉。

木藍吼她:“誰要你道歉!”

林映棠扯了扯木藍,意思是讓她別這樣。

木藍甩開她,脾氣很沖地說:“半夏,你這樣做,你妹妹知道不罵死你,她什麽性子你不知道?你不想好了是不是?那就都別好了,大家一起死,還是個伴兒,到時候連個燒紙的沒有,咱們在下面都當窮逼,被人欺負,你看咋樣?”

葉桑榆哎了一聲,扒拉木藍,好脾氣地說:“我們就是想夜游而已,是吧,半夏,人家才不會不管冬青,冬青還托夢給我,說錢不夠花,半夏你得給她多準備點,下面花銷可大了。”

葉桑榆說得有模有樣,半夏半信半疑,點點頭說:“好。”

“劫”後餘生,眾人身體和精神都疲乏,這時候,正好木藍叫來的外賣送來了。

幾人簡單吃過飯,都準備休息了。

病房裏兩張床,一個折疊椅。

葉桑榆睡一張床,剩下三人你讓我,我讓你,木藍杏眼瞪圓:“今晚都聽我的,你們兩睡床,我睡椅子,誰敢有意見?”

兩人都比木藍高,這會兒都乖得不行,默默爬上床。

葉桑榆靠在床頭,笑出聲來:“還得我們木藍,你不會姓花吧,就是那個替父從軍的花木蘭。”

“還有你,”木藍連她也不放過,“你能不能把自己的生命放在第一位?沒那技術也敢進水。”

葉桑榆翻身扭頭,哼唧了一句好兇。

“都睡覺。”木藍開了個洗手間的燈,大燈關上。

餘驚未了,躺下的人各懷心事,誰都睡不著。

短暫的寂靜過後,葉桑榆先開了口:“今天都沒出事,真是老天保佑。”

“可不是麽?”木藍心有餘悸,“我簡直被你們嚇死。”

“都是我不好。”半夏低聲道歉。

“哼。”木藍哼了一聲,葉桑榆接話道:“別這樣說,半夏,我懂你,實不相瞞,你做了我不敢做的事。”

“啥?”木藍從椅子上彈起來,“葉桑榆!”

“說沒想過是假的,但是向非晚給我留了念想,我還是想撐一撐,”葉桑榆建議半夏也找個念想,“有了念想,最難的時候就能撐過來。”

半夏試圖找過生機,但都以失敗告終。

“我總想著以後多陪陪她。”半夏哽咽道,“誰知道她這麽急,都不等我。”

“陪她的方式很多種,”葉桑榆能理解她的無力感,她何嘗不想和向非晚天長地久,但現實殘酷,“你不能用最極端的方式,比如說,你可以去陵園工作,每天都去看看冬青,和她聊聊天,我相信她都知道的。”

半夏嗯了一聲,葉桑榆說的方法,她確實沒想到。

“你說得對。”半夏燃起一絲希望,“比起放音樂給她,不如我每天都在她身邊。”

“你有任何情緒,都可以和我們說嘛,”木藍聲音有些顫抖,她其實忍了很久,眼淚又無聲地往下掉,“你怎麽可以突然就拋棄我們?你不知道我和老大,就只有你這個家人了嗎?我那些奇葩親戚欺負我,誰來幫我?”

家人,這個詞,在半夏的心弦上跳了下。

“你忘了咱們三當初義結金蘭時,你怎麽說的了?”木藍偷偷抹眼淚,但哭腔還是出賣了她,她索性坐起身,也不藏著掖著,抽泣道:“我們說過的,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,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。”

半夏當時還不知道自己有個妹妹,所以她的命,並不在意。

只是後來有了牽掛,同樣都是早早被拋棄,有個笨蛋卻善良到骨子裏,總是感情用事。

半夏總擔心冬青會吃虧,所以懇求向非晚,把冬青放在她身邊,萬一犯了錯,自己願意代為受罰。

有那麽個人牽腸掛肚,有時還要罵幾句傻蛋不省心,但這是幸福的抱怨,她內心不知多慶幸,她還有個妹妹,她不是一個人。

“你不知道,我有多慶幸,遇見了你們。”木藍突然說出這句話,與半夏內心的慶幸一模一樣,她深吸口氣,穩了穩情緒:“嗯,對不起,我第一次失去親人,不知道該怎麽接納。”

“誰要你道歉?”木藍抽噎道,“你又沒做錯什麽。”

“我……”

“你已經很好了,撐了那麽多天。”木藍哭得久了,眼眶有些疼,她輕輕揉著眼角,嘟囔道,“是我做得不好。”

最後變成檢討大會,葉桑榆適時開口打斷她們:“誰都沒錯,我們都盡力了,所以累到想放棄也正常,但是想想彼此,我們再咬牙撐一撐,多撐一秒,想擺爛時就大大方方地告訴彼此,我們都可以接納對方的情緒,但是不要一個人躲起來胡思亂想。”

她頓了頓,輕聲說:“畢竟,死亡和離別,是人生的必修課,我們早晚都要經歷的。”

葉桑榆瞥了一眼,林映棠從躺下,一直背對著她們,沒有半點動靜。

她下了床,半夏和木藍齊刷刷地看她,她指了指林映棠。

葉桑榆繞到床邊蹲下,一張布滿淚痕的臉,她眼眶頓時泛酸。

她輕輕抱住林映棠,半夏也拍了拍林映棠的肩膀,木藍撫著她的小腿,喃喃道:“我們都好好的吧,誰也不要拋棄誰,我不知道你們,但我確實離不開你們。”

木藍進而說起林映棠入獄,她當時差點哭死,要不是半夏一直陪著她,她也走不到今天。

她看似家世顯赫,中醫世家出身,但父母過世後,她成了被排擠的那個,為了利益都希望她去死。

“我的命,是你們給的,你們要是真的走了,我沒辦法茍活。”木藍低頭抹眼淚,葉桑榆給林映棠擦了眼淚,安慰道:“我也一樣,我已經沒了向非晚,要是再沒了你們,我也活不下去。”

悲傷的話題,讓所有人都淚目。

她們不是家人,卻勝似家人,關鍵時刻陪伴彼此,共渡難關。

夜深人靜時,葉桑榆無聲地淌著淚。

其實,大家心裏都清楚,向非晚也好,冬青也好,在葉桑榆和半夏的眼裏,是不存在替代性的。

可為了明天,總要找個理由騙騙自己。

每天對自己說我很好,謊言說一千次,或許就成真了。

太陽照常升起,幾個人的眼睛都腫成核桃。

葉桑榆先笑出來,木藍戳她細腰,嫌她硌手。

半夏買了早餐給林映棠:“吃點。”

林映棠接過來,照著她的肩膀,給了一拳,昨天的事算是過去了。

木藍說起昨晚葉桑榆熬夜,批評道:“你這小體格,還不好好睡覺,能行嗎?到底看什麽呢?”

葉桑榆不是不想睡,是經歷過生死關,內心仍有餘驚。

死亡,或許不是她想的那樣。

死亡,是終極的逃避方式,但並不會讓她的靈魂解脫。

或許是害怕,所以極度思念向非晚。

她最後實在睡不著,偷偷上網搜索了全球知名的耳鼻喉科醫生,她冒出個大膽的念頭,嘗試讓林映棠恢覆說話的能力。

她一早起來後,也通過蔣筱斐,又聯系到一位秦舒的醫生,聯系到行業的泰鬥。

“所以,今天吃完飯,我帶林映棠去北京,讓這位老專家看看她的情況,聽說是很有希望。”她的一番話,讓三人都楞了楞,半夏最先回過神,拍手道:“那敢情好啊!我之前就想帶她去看醫生,她不幹。”

木藍邊說,邊勾著林映棠的脖子,說:“這回桑榆帶你去,我看你還拒絕不?”

葉桑榆看她有些無助的模樣,寬慰道:“映棠,我會全程陪著你,你是我員工,錢我出,你以後幫我好好辦事就行了。”

半夏一旁補充道:“錢別擔心,我這也有,我沒事,也可以陪著你們去。”

“我也可以。”木藍舉手。

三比一,林映棠反對無效,吃癟地看著她們,木藍被逗笑:“還得是桑榆,能治你!”

葉桑榆重新檢查了一番,沒有大問題就放她回家了。

為了避免勞頓,直接安排直升機去北京,全程主要木藍跑腿。

老專家特意出山,去了趟醫院,一路不少人打招呼,醫護人員見了她都親切地搭話。

林映棠的檢查很順利,結果直接在電腦上看的。

幾個人目不轉睛盯著她的臉,老專家問她怎麽傷的。

半夏替她回答,是養父喝醉酒把她綁起來,放火燒了房子,她的聲帶在那次火災中受損,後續加上心理留下陰影漸漸不會說話了。

那時的林映棠,沒錢沒人,自然也不能看病,就一直這樣了。

老專家點點頭,笑了笑:“雖然有些難度,但努努力應該可以的,就在我們院做吧,我給你推薦個醫生,是科室主任,國內排名都靠前的。”

一天跑下來,手術日程定下來。

晚上,林映棠需要住院,明天一早手術。

晚上幾個人都留在醫院陪著她,葉桑榆比她還興奮,林映棠勾起笑,摸了摸她的頭,像是在摸小朋友,沖她做了個手勢,謝謝。

葉桑榆嘁了一聲:“瞎客氣。”

她回身撞了下半夏:“今天答應做我的姐不?”

半夏無奈地笑,葉桑榆正色:“我可不是開玩笑,是姐,不能叫姐姐,我的姐姐只能是向非晚。”

“你不嫌棄,我不介意。”

“姐。”葉桑榆湊到臉前叫她,半夏不大好意思,葉桑榆連著叫了幾聲,“姐,姐?姐!”

“你是不是占人家便宜,都不吭聲?”木藍挑理,“她是你姐,那我也是你姐。”

葉桑榆突然多出三個姐來,林映棠看著她們鬧騰,病房裏變成笑的海洋,她莫名的緊張也緩解了不少。

翌日的手術,持續了三個小時,醫生看著她們緊張的臉色,眉眼彎了彎:“放心,很成功。”

接下來一星期,幾個人輪著陪護,林映棠眉眼間的擔憂散盡,明亮的眼眸寫滿期待。

11月初,距離林映棠做手術已經半個月,終於可以拆線。

所有人提著心,又不敢暴露出擔心,醫生讓她試探地發出“啊”的音來。

她唇角動了動,明顯有些緊張。

“別擔心。”葉桑榆拉著她的手,“試一試。”

她在眾人的註視下,微微低下頭,啟唇輕輕地“啊”了一聲。

有點沙啞,但可以清晰聽見發音。

“可以試試說下自己的名字。”醫生笑著說,“你可以的。”

她抿了抿唇,雙手抓著衣服,啟唇試探著說:“林,映,棠。”

木藍鼓掌,誇讚道:“真棒!”

半夏也勾起唇笑:“說得很清楚,聲音還挺好聽。”

葉桑榆驚喜地紅了眼圈,輕輕抱了抱她,呢喃道:“真好,總算還有件事好事。”

醫生叮囑,短時間內還是要以休息為主,回家吃東西也要註意,還是只能吃流食。

出了大廳,陰沈的天,洋洋灑灑飄起了雪。

走在頭裏的葉桑榆楞了一秒,難以置信,京州的初雪,今年來得這麽早。

“哇!”木藍驚呼,“下雪了!”

半夏微微仰頭,攤開掌心,一片兩片雪花落下,頃刻間融化。

林映棠瞇著眼,心有靈犀地看了眼葉桑榆,葉桑榆也在看她。

葉桑榆在冬天那場大雪裏進了監獄,她們相遇那天也飄著雪,她出獄那天,滿目銀裝素裹。

雪,純潔幹凈的顏色,一層薄薄的雪覆蓋住地面,像是鋪開一張白紙,也像是重新開始的人生。

葉桑榆走到她面前,主動伸出手:“重新認識一下,你好,我叫葉桑榆,認識你很高興。”

林映棠楞了一秒,緊了緊手心,輕輕握住她的手,一字一頓道:“你好,我叫,林映棠,認識你,很高興。”

冬天就要來了,春天還會遠嗎?

向非晚,你那裏也會下雪吧?

冰雪消融後,我們會迎來同一個春天吧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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